成稿于2011-02-22 19:21:18

前两天闲来无事在看刘瑜的《送你一颗子弹》，有一句话印象很深：自由这个东西的可怕，不在于它会带来多少洪水猛兽，而在于，这些洪水猛兽出现以后，你发现它其实也不过尔尔。来的黎波里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这里就成了全世界新闻里的头条。早上五点被轰鸣声吵醒，随便抓了件衣服披起来跑到天台上去看，天还没有亮，朦胧中能看见一排直升机从头顶低飞而过，四架还是五架看不真切。大约有一分多钟的时间就彻底安静下来，黑暗里远处隐隐约约有枪声和叫喊。

本来半梦半醒的不知身在何处，给在天台上这么一冻，倒是彻底清醒了，想想再回去睡也无益，索性下来记下这两日的见闻。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真的是有道理的很，尽管正元特意打电话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家里老实呆着，我还是耐不住好奇出门溜达了一圈。阿拉伯语的翻译是见过世面的老爷子，曾经在科威特冲突的时候代表央广去采访过，经不住我的撒娇发嗲软磨硬泡，终于肯在出去换煤气的时候带上我。

惭愧的是虽然我本科四年学的是国际传播，说来我其实并不知道武装冲突和流血事件对于民主推进和社会进步的意义到底在何处，所以对于武力镇压和暴力反抗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感性认识的层面上而已。就我这两个星期的观察看来，利比亚的法式面包是半个第纳尔（合人民币不到三块人）20个，液化气是1.5个第纳尔（合人民币九块钱左右）一罐，土地是私人所有，三到五万第纳尔（15万到25万人民币）可以在自家的土地上盖起花园别墅来，电视有三百多个频道，可以收到半岛台BBC和各个欧洲台。马克思说无产阶级在革命中失去的是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可问题是革命之后无产阶级不会凭空消失，最多不过是从一群人变成了另一群人而已。

话说到我们开着车在街上连转两家液化气供应站都关着门，赶到第三家去的时候得知运气车正巧刚刚开进去，门口等换气的队伍已经排到了三十米开外。排队的时候环顾四周的街上，店铺大多数都已经关门，开着的只有蔬菜店和副食店，每个店的门口都排起了长队，旁边支起的纸板上用醒目的红黑色字体喷着“鸡蛋已售罄”的字样，老爷子笑着跟我说，这个不到六百万人的国家，上一次排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可以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人们的焦虑和恐慌，我想如果你亲眼看见物价翻了一倍，男女老少齐齐出动往家里囤运粮食，超市里的米面鸡蛋和面包房里的面包全部卖光的盛况，你也会觉得这样的焦虑和恐慌是不同于担心房屋限购令出来了房租会长多少，或者三十岁了还没有嫁出去怎么办的。于是我似乎有点理解说出“华北之大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的心情了。

其实我和所有人一样在内心深处有一张隐秘的愿望清单，比如说可以有一个月不用上班不用做饭洗碗做一切家务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看完莎士比亚的所有喜剧和悲剧，比如可以从的黎波里一路向南驱车进入那个引无数人遐想的大沙漠里看沙丘和日落，比如可以攒够钱买一辆公路赛车装逼地骑着他去图书馆看杂志等等等等。然而今天突然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然后估计在吃到热的早饭前我都会因为这个念头而沮丧。这个念头是：万一我今天出门不小心被流弹击中了呢？万一在今天睡着的时候我住着的屋子就被放火烧了或是被炸弹炸了呢？那这些隐秘的愿望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吗？看，这就是我所说的焦虑和恐慌。

罗伯特卡帕在《失焦》中写道，如果不看他们死伤的照片，那些坐在机场跑道周围的士兵总是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用这句话来描述现在的状况可以这么说，如果不看半岛台和BBC那些骇人听闻的录像和照片，那些在副食店里抢购面粉和面包的男女老少也总是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地中海的水依然湛蓝清澈，随风不停地拍打着岸边，从后视镜里看到街上的车很少，绿色的旗帜在蓝天白云下的风里孤独地飘扬着。这下我的生活倒是真正地陷入未知的状态了。愿他们的真主保佑这块土地上他的受苦受难的民众平安无事。